一个师生： 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。 我喜欢他，喜欢得无比自然，像水会潺潺流下，烟会袅袅升起一般自然。 但是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。 身为教职人员，身为他的老师，我的喜欢是违背道德、违背伦理、违背职业准则的。 可是我喜欢他。 喜欢他亮晶晶的眼睛——那双眼睛真的像是有魔法——甚至可以说是邪恶的眼睛。没错，真是摄人心魄叫人着迷得邪恶。那双眼睛像是一个神秘的开口，不大不小圆溜溜得透出那一丝丝光，好像连通了此处与另外一个地方：可能是橙红色的天空，可能是绀色的大海，可能是黄色的田地。 但绝不能成为我与他，村上信五与他的老师之间的通道。 我喜欢的人是个笨蛋。 他很聪明，在很多事情上有很多灵活的手段，又足够努力，积累了很多经验与知识，人情走动得很积极，算是个狡猾的人。 但他是个笨拙的笨蛋。很多次我把那些单词一个一个，清晰地念出来并且一点一点教给他的时候，他会皱眉，还会用大阪腔抱怨，说讨厌英语讨厌单词讨厌横山裕。 我就会用很可笑的语气吐槽，说讨厌英语也不要讨厌我啊。 他也吐槽，说原来可以讨厌英语的啊！ 但我想他不讨厌我的。 甚至有些喜欢也说不定。 有天我把他留下来念课文：那时天气很好，时值清秋，村上穿着套头的针织衫，发尾干净地拢在耳后，窗外是不知道什么鸟的叫声，唧唧喳喳——我想生物老师大仓会知道它们的种类的——但我一点也不关心。我的学生站在我的办公桌前念那段课文，磕磕绊绊的。我看他皱起的眉，忍不住吐槽他说村上君在英语方面的天赋真是弱到使我心痛，真想替莎士比亚惩罚你啊。 他拿书敲了我的头，说烦死了我为了你可是翘掉了足球部的训练，好歹给我感动一下。 他靠过来那一瞬间我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，但是又很努力地睁开眼睛，因为我舍不得那双在我胸口处的明亮眼睛。 他16岁，我24岁。我巴不得他以后也不要长得比我高，这样我就可以享受他永恒的上目线。 但是以后的事情又和我有多少关系呢，我与他之间的相处，不会超过三年的。 但三年已经足够了。 甚至，我想说，就那一瞬间就已经足够了。 很好看，很可爱，很喜欢。比他好的人有千千万万个，比他特别的人有千千万万个，比他更适合开始一段恋爱的人有千千万万个，但为什么，就是喜欢他呢。 我鼻头一酸，大脑被擅自分泌的液体冲淡了理智，我就凑上前去亲了他一口。 额头上的，很普通的那种。 但是足够使他惊讶到打我。 我很快躲过了这次攻击，鼓起勇气再看他时，他居然恢复了冷静。 “是惩罚吗？”，他问我。 “不是的，是奖励啊”，我回答道。 然后他瞪了我一眼，风风火火地抄起书包跑了。 我收好他落下的那本书，也回家了。 那天晚上我蹲在家门口放烟花，去年花火大会没能用完的30支线香花火，我一支一支用打火机点燃了。 后半夜就是对着一堆残骸发呆。 真的，虽然我也快到20后半了，但总被人说是17岁的脸。 恋爱经历其实也和年龄一样普通。 但是就在那个鼻尖溢满线香味道的无聊夜晚，我觉得自己是个第一次经历恋爱的晚熟青年。 虽然没有出声，但是翻来覆去地想，又想安慰自己不要多想。 终究是没有睡着。 第二天我拖着黑眼圈疲惫地去学校，他在走廊上遇到我，笑我像只熊猫一样，一定是打了一夜游戏忘记睡觉。 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，就假装和平常一样和他说话，说不要诽谤别人啊你，我哪里像是那种人。 他笑得更开了，像裂开的月亮一样。 他用手正了一下我的领带，还轻轻抚上我的发尖，这让我真是很疑惑。 村上君为什么要这样做？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？ 这样做是对的吗？ 显然，只有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明显的： 我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。 我知道的，我明白的，我了然于心。 但我无法停止。 自那以后我和他的关系就很有些暧昧——我是说，普通的暧昧。 有时会有一些肢体接触，但是并不出格。这样不温不火的欣喜使我愉悦，但我仍然无法摈弃内心的罪恶感——我就这样幸福并痛苦地过了三年。 直到毕业季。 那时穿的是西装校服，很立派。我把毕业证书交到他手上的时候，他笑得很英气。 我恍然大悟：原来他已经这么大了。 拍毕业照的时候也隔得很远，没怎么说得上话。 后来聚会时也见过几次，他果真成为了很厉害的人，精英气质很足，不再是当年的青涩模样了。 怎么说，有些难过呢。 对不起，擅自和你说了这样的话。树洞先生，你是树洞真是太好了，如果你看到我的样子，一定会嘲笑我的。同事和朋友都觉得我是个很有趣的笨蛋，现在却坐在电脑前面哭得睁不开眼。 我说了吗？那个人毕业以后，已经过去七年了。我真心地为当年的事情感到抱歉，但是，并不后悔。 要说起来也很奇怪，自他毕业以后我再也没想过他，要不是今天睡不着来找你聊天，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他了。 “你在哭吗？” 喂，树洞先生是笨蛋吗，我都说了我哭得睁不开眼啦。 “那你先哭一下。” 真是冷漠得让人熟悉啊。 “等等，你是不是不小心把那位学生的名字也写出来了。” 哎呀，这可糟糕。树洞先生，你可以替我保密吗？ “你真的喜欢他吗？” 横山裕抽着面纸的手停了下来。他坐在黑暗的房间里，坐在蓝盈盈的电脑前，打出一句很普通的话： 我喜欢他的。虽然我知道这是不对的，但是喜欢。 电脑那头没有了回音。 横山裕草草收拾了一下，也准备去睡了。 所以他错过了树洞先生的那句回话。 所以他在一个月后的实习教师迎接会上，狠狠地失态了。 一共20位实习教师，每人只有十分钟的自我介绍时间，横山裕却惊讶了整整一天。 “你会见到他的”，树洞先生，或者说村上信五这样说道。 这份恋爱的正确与否，你又是否是一个人抱着绝望的单恋...诸如此类的问题，还请当面定夺。